主体与客体是自我两种存在状态。
当作为主体存在时,有强烈的自主感,觉得“我”是一个起点,是一切存在的原因,没有“我”这个第一因,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我”的思想、感受构筑了这个世界,我可以这样定义,也可以那样看待。“我”的本质是自由的,“我”的选择给予了我独特的体验和经历,每一段都打上关于“我”独一无二的痕迹,正是因着我的选择,塑造了我自己成为现在的样子。我不仅是自己的主人,更是万物的主宰,我有着绝对的影响力,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无常,都会因着“我”的存在而发生改变,而我自主的本质却可以永不改变。
作为客体存在的我没有自主感,不能独自存在,而必须通过外在的主体来标志和确定自己的存在,外在主体可能是一些人,一些事,一些物质世界的东西或精神世界的观念,“我”因着与他们的联系而存在,因对他们有用而有了自我价值和生命意义,否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无法定义自己存在的意义。作为客体的“我”没有自由,他不能决定什么,而只是一个被决定的存在,必须符合社会要求和某种角色身份,才知道自己是谁,只有跟随那个有意义的存在,我才是完整的、踏实的、有价值的。
只以主体的方式存在,除了可以感受自主之外,还可能感受到孤独和迷茫。因为作为自己的主人,就得凡事依靠自己,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在自由意志决定一切的状态下,这一点是无可推诿的,没有他者可以代替和依靠,同时,“我”完全自由地塑造独特的自己,没有既定的蓝图和安排,也没有所谓的“应该”的样子,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我其实就是“我”创造的结果,所以必须为现在的一切负责,承担所有的困惑、迷茫和无助。
只以客体的方式活着,显然是被动的,完全臣服于他者对自己的安排和定义,于是,“我”不再是一个具有自由意志的存在,而成为一个被他者自由支配的工具。当一个人可以完全接受这种状态时,却有着难以置信的轻松,他们不需要去掌控什么,也不需要为定义自己而苦恼,因为一切皆有安排和定论,自我只需要随波逐流,跟随他者的带领就行了,这可以让一切都变得很简单,他们有归属、有依靠,唯一担心的就是被抛弃而成为一个自由人,失去那个带领的主体,自己又将如何存在呢?
主体与客体好像都满足着自我的心理需求,无论是自主感还是依靠感,我们好像都缺不了,各种心理问题的产生,也都跟这两个方面需求的失衡有关。只有自主而缺乏依靠的人容易焦虑,因为毕竟自己是有限的,当觉得自己不能主宰一切时,恐惧就会升起;只有归属而缺乏自主的人也会焦虑,因为担心被抛弃,那样自我就会落入难以面对的虚无之中。大多数人两种需求都有,如果不能整合,就面临巨大的内心冲突。太依靠自己的人停不下来,被别人看成是强人,他们好像可以不依靠什么,一切都自己来扛,无形中压抑了自己,让生命本身的脆弱无处安放。太过依靠别人的人又可能失去对自我的信心,为不能自主地活着而悲哀、羞愧,同时还要担心被抛弃。
走向健康的道路其实就是去整合内心的这两种状态,让它们不是彼此为敌,而是成为朋友,相互帮助,相互受益。
这两种状态造成人内心的分裂由来已久,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样,选择任何一方好像都意味着对另一方的排斥,要独立自主就不能依赖认命,所以推崇自由意志决定一切的人对依赖顺服是非常反感的,他们不允许自己听天由命,更不能感到自己脆弱无助,但这并不能让他们变得真正强大,当挫折到了,他们反而会无意识地选择逃避,以避免自己面对可能的无助。依赖者虽然佩服那些独立自主的人,但内心深处对独立的排斥却十分强烈,因为他们把力量都赋予了依赖对象,自我完全感受不到自身的力量,独立和自由对他们来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为了那份内心的安宁,他们宁可放弃自主,顺服一切安排,然而这种选择也并不能真正让他们安心,被抛弃的恐惧会一直萦绕着他们。
其实,既然人类有独立和依赖这两种需要,那么也就一定具有这两种特质,我们既是主体同时也是客体,既是独立的个体也是社会和他者的一部分。
在自主的时候可以尊重自己作为客体存在的需要,承认自我的有限,允许自己有脆弱和无助,不压抑不逃避,在执着追求的同时,也可以选择信任和依靠他人,或者顺应命运的安排。顺应并非放弃,而是理性地坚持,是刚中有柔的智慧。真正的自我实现其实是把自己投入他者,忘我地投入才是生命极致的表达,所以自我赋予意义的过程恰恰是在选择成为客体的过程,为了什么去献出自己,生命便有了意义,否则自我会一直陷入对主体的关注,无法真正进入意义。
当依赖他者存在时,也不要忘记这种状态其实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即使被安排也是出于自我的愿望,对方的力量和价值都是自己赋予的,结果如何也只有自己能够承担。如果在以客体存在的同时,始终有主体感的伴随,安全感就不再只来源于对外在关系的控制,内在对自主的觉察也可以提供一种内控感,它就像一枚定海神针,一盏风雨中屹立的灯塔,让自己在关系失落之时,不至慌乱,仍然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