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概念特别容易混淆。当我们发现有的来访者是因为缺乏自我而痛苦时,常常会受到质疑,来访者会列出很多自己的言行,来证明自己是很自我的。比如,自己从不反思自己的观念,常常不顾别人的情绪想法一意孤行,从来不愿去适应环境和他人,只希望别人来照顾迁就自己等。这些证据其实都是自我中心的表现,反而恰恰证明了自己是个不够自我的人。
自我是一个系统的心理结构,它的核心就是一种主体的感觉,即自己是自己主人的感觉。既然是主人就自然会承担保护爱惜自己的责任,主动地去了解自己、认识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成熟。同时也不断地探索自己周围的环境,寻找协调和适应的可能性,把适应与自身发展看成是自我的责任。
自我中心的人则不同,他们不是在做自己的主人,而是在做世界的主人。他们自己和世界是主奴关系,不是自己为自己负责,而是世界要为我负责。我的观念和感受就是世界应该遵守的规则,所以我不需要改变去适应环境,而是世界和他人需要为我改变,来适应我的需要。
自我的人是已经脱离了他者而存在的独立个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有限的这个事实,面对了自我全能感丧生的无奈,深深体会到自己是独立于世界之外的个体,自我的存在有着本质上的孤独和脆弱。自我只有承认这一生命的本质,承担这份真实的悲哀,才能克服内心深层的恐惧,勇敢地前行。
而自我中心的人还没有真正脱离世界成为自己,还活在一个理想化虚幻的世界里,自我和世界是没有边界的,我即世界,世界即我,我的标准就是世界的标准,我的想法即使不交流,别人也应该知晓。我就是世界的中枢神经,是他人的中心,我的意志就应该决定一切。在这里,自我和世界的关系看似霸道,实则依赖,自我不是以个体的方式存在,而只能以“中心”的方式存在。一旦这个“中心”的地位丧失,自我也就随之丧失。
自我的人活在自己的理想中,这个理想是自我选择的结果,是理性的,不是出于一时的冲动。理想是自我实现的道路,自我的人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就会很满足,很充实,不管理想最终能否实现,自己都可以投身其中,感受到生命的意义,生活地多姿多彩。
自我中心的人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每一个幻想都是要突出自己,使自己成为众人的中心, 成为一个重要的人。幻想和理想不同,理想是理性的选择,被关注的是投身的内容,而幻想则不同,被关注的不是要做什么,而是要通过做什么来让自己成为什么,做什么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能借此成为一个中心人物。所以有理想的人总是会忠于理想,因为这是他真正热爱的,而幻想的人总是会不断变化自己的方向,因为他们并不喜欢自己所做的,只是想利用它维护自我中心的幻想罢了。
有自我的人可以坦然地面对失败,面对人生中诸多的磨难和不如意。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有限的,自己所面对的世界不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东西,世界在我之外,是一个无常的存在,它以自己的方式运行着,自我只有不断地探索、了解和适应它,而永远无法掌控它。所以失败一定会是生命的常态,成功反而是一种偶然,因为一切所谓的成功都不是自我掌控的结果,而存在许多自我之外的因素。因此,任何成功都是值得感恩的,任何失败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自我的人可以不骄不躁,百折不挠。
自我中心的人不能接受失败,甚至会因为失败而陷入自卑或抑郁。因为他们不能接受自己是有限的,世界是无常的。他们所信靠的不是一个真实的自己,而是一个假想中全能的自己,或者是一个符合想象的完美世界。他们必须万无一失的背后,是不敢面对那个真实有限的自己和没有规则的残忍世界。他们厌弃这样的自己和世界,鄙视他,憎恨他,甚至为之感到羞愧难当、悲愤不已。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是艰难的,需要面对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存在的真相如此残酷,有限的生命不得不面对孤独、冷漠、死亡与无意义的挣扎,他们不能撇开世界独自存在,而必须以某种方式与世界结合,讨好、掌控和改变世界,所以他们不能失败,那将意味着渺小、无助和无尽的悲哀,他们输不起。
有自我的人却可以是灵活而坦然的,面对世界的无常,可以理性应对,泰然处之,不会太过情绪和纠结。因为他们是真正勇敢的,可以独自担当自己存在的命运,承担自己人生的责任,他们深深知道,自我是痛苦承担的主体,不管是谁导致了痛苦的产生,自我都必须为此负有责任,这个责任不是自责,而是承担和化解的责任。所以他们不但不会因为不如意而怨天尤人,或者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反而能够因此而更加珍爱自己,反思自己,吃一堑,长一智,让自己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智慧。
而自我中心的人却只能活在纠结与抱怨之中。因为他们内心充满各种恐惧,恐惧分离、恐惧丧失,恐惧所有的外在变化,或关注或冷漠,都会激起内心强烈的情绪反应。这份恐惧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甚至不是自己应该承受的,所以他们从来不愿去学习承担这一切,而继续把这份责任推给环境和他人。他们继续选择没有自我地活着,好像这样就可以延续儿时的美好,过着无忧无虑的理想生活。然而,世界并不是妈妈的子宫,如果不愿面对这样的事实,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内心的紧张焦虑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痛苦是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必经之路,自我中心要去掉那个“中心”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而去掉“中心”是痛苦的,它意味着精神上与世界的分离,就像身体上与母体的分离一样,要经历丧失的痛楚和恐惧。但这样的痛苦对于成为自己来说是值得的,因为只有成为了自己,才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丰富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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