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与需要常常不是一回事,需要体贴自身的,而欲望体贴虚荣。当欲望背离了真实的需要,就变成了一个黑洞,怎么填也填不满。而为寻求这些填充之物所做的努力,无异于缘木求鱼,南辕北辙,白费力气,是对生命的荒废。
欲望基于人自然的需要而产生,但却远远大于需要本身。对食物的需要成了对山珍海味的欲求;对性的需要成了对经历更多美女的渴望;对尊严的要求演变为对金钱、权力、荣誉的无休止地追逐。生命的意义好像就在于这些欲望的满足,它似乎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快感!但奇怪的是,这种快感在憧憬中极具吸引力,实际满足之后又会很快消失。有句老话,叫欲壑难填,欲望目标的实现所产生的满足感,总是肤浅而难以持久的,需要追逐新的更刺激新奇的目标,才能获得新一轮的满足。就像吸毒者必须加大剂量,才会有新的快感。不过,这种快感的持续时间反而会降低,而且伴有强烈的无意义感,生活的道路好像不是越走越宽,而是越来越狭窄。
而需要的满足却不是这样。饥者觅食,总是越吃越感饱足,常常吃得饱饭的人,也总是不会食欲旺盛、欲壑难填,将需要维持在一个适当的水平,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而焦虑紧张。他们会显得节制而淡定,因为能深刻而持久地体验到满足感。
那么,欲望又是怎么脱离需要的?既然不是人真正所需的,它又为什么会被误认为是真实的,而成为人们行为的动力呢?
欲望不仅在量上远大于需要,而且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它不全是客观需要本身,而是在此基础上虚构出来的,以满足某种幼稚的、由幻想所构筑的要求。这种要求的产生在最初或许具有某种合理性,它是以自恋和理想化防御为主导的婴幼儿自然而然的一种表现,虽然是脱离自我的虚构,但对于只能通过幻想来体验自我的婴儿,也是无可厚非的。比如,自我意识开始萌动的婴幼儿,在吃水果时,会选择其中最大的一个,也许他根本不饿,甚至只是咬一口就扔掉,但还是会追求远远大于自己需要的东西,多出的这部分也许对应于他对存在感的要求,用最突出醒目的东西来标示自己。否则,就无法定位和感知自己的存在,就会痛苦、会哭闹。这一现象在自我意识出现之前是很少见的。
问题出在构建自我的过程。新生的自我需要体验到满足,这是出生本身所决定的,被分离的个体总是有着重回子宫的冲动,通过幻想无限的自我边界来构筑新的子宫,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到自己的掌控之中,从而获得虚幻的满足感。于是,对欲望无休止地追逐也就因为这种满足感被固定下来。随着自我意识的发展,人越来越多地认识自己、接纳自己,建立合乎自身的自我边界,从而逐渐修正在想象中被夸大的自我边界,欲望也随着这种修正逐渐与需要分离开来,使人越来越多地体验到以真实自我为基础的深刻而持久的满足感。然而,如果这一发展过程出了问题,满足感就只能被固着在欲望目标上,使人误以为这就是自己真实的需要。
所以,认识自我,重塑自我,可以将自我从欲望的捆绑中解救出来。而解救的第一步,就是要识破它虚假的面具,将目光投向自己,认识自己,体验自己,知道自己,满足自己。也许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撇去欲望的泡沫,提纯真实需要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