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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3)

作者:陈虹  发布时间:2020-07-05  查阅次数:2018 次

        如果用躯体来象征“我”的存在,那么自觉就是智慧的大脑,帮助我们反观自己,看清真相,而承担则是坚固的骨骼,支撑躯体站立、行走,同时也稳稳地托起大脑,让它可以继续保持理性。然而,生命还远不只这些,除了大脑与骨骼,还有血有肉,血肉之躯带给我们的是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

        丰富是生命存在的必然。当生命降临世界,就开始了奇妙的旅程,即使是身体机能非常有限的婴儿,也能体验到旅途的新奇。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来触碰世界,感受自己,充满好奇地投入到生活的每一个瞬间,虽然不能言语,却还是咿咿呀呀地表达自己,并且兴致勃勃地想要使用自己来完成愿望。在最初的生命世界里,活着就足够丰盛,甚至可以毫无目的地生活,也不会有关于意义的迷茫和焦虑,生命的乐章会自然而然地奏响,好奇、探索、创造、审美、爱恋、慈悲…,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生命的代码会一一被开启,投入其中的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绽放,一种不需要思索就能体会到的丰富。

这种丰富以两种途径来呈现,即感受与表达。

       我们的身体是敏锐的,可以感觉到清新的空气、美味的佳肴、动听的音乐、色彩斑斓的春华秋实,还有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就像妈妈的怀抱。当感觉插上想象的翅膀,就会被赋予不一样的情感而变得更加多姿多彩。这就是审美,如果说感受不够丰富,那只是因为缺少审美的眼睛,审美的神奇之处不是仅仅能够看到美好,而是可以同样赋予那些看似不美好的东西以情感的色彩,可以生如夏花,也可以死如秋叶,绚烂与静美都是同样生动的情感体验。人生就像一场戏,或悲或喜,以审美的眼光看来,酸甜苦辣都是一种味道,一种让生命更加丰富的部分。

        大脑的发育为审美能力的增长提供了物质基础,年幼的孩子可能更多从新鲜的刺激中体验丰富,但年长的孩子已经可以从经历中跳出来,赋予感觉以情感的色彩,这时候新鲜感就不再只是一晃而过的感觉,而是被赋予了情感的意义存储在记忆里,成为玩味与表达的生命体验。一种感觉可能在不同的心境和环境下,被赋予不同的意义,让个体体验到不同的感受,如果每一种感受都被接纳为生命的一部分,感受就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越来越丰富。

        有了感受就想要表达,这是生命生长的必然选择。表达的形式是多样化的,人与人不同,即使同一个人也可以选择不同的方式,语言、音乐、绘画、舞蹈等众多的形式都能成为表达自己的载体,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传递自己的想法和情感,这种表达是非常个性化的,传递的是每一个生命独特的创造力与爱的情怀,从牙牙学语前的手舞足蹈,到成熟阶段的艺术创作、发明创新,都是生命对人生经验加工后的结果,是个性化表达的呈现,它就像一口永不枯竭的泉水,从每一个独特的存在中流淌出来,让自我体味到生命本身的丰盛。

        然而,有时岁月带来了大脑的发育,却没有带来应有的丰富,特别是有了“我”这个关于自己的观念以后,那种自然而然的丰富感反而逐渐消失了,生活被淹没在各种“应该”和“要求”之中,让“我”不得不匆忙地行径在完成各种目标的道路上,因为这些目标的完成标志着“我”存在的意义,所以需要赶紧完成,至于完成的过程,除了能够对结果起作用之外,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如果过程没能带来期待的结果,那就等于所有努力都白费了,除了委屈自责,哪里还有什么丰富感!即使结果令人满意,那也就是松口气的感觉,接下来还得为保持成果继续努力,或者去冲击新的目标,不然“我”就会退步。对不进则退的焦虑已经不容自己再去品味什么丰富了。

        是什么让生命原本的丰富消失了呢?其实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我”!当“我”不得不在外部世界拥有一席之地才可以存在时,内心势必挤满了占有的欲求和被看重的渴望,生活的意义也就必然是能够拥有什么,有钱,有权,有尊重,有人在乎…,如果活着却什么都不拥有,那就毫无意义。显然,这个自认的“我”已经脱离了生命本真的轨道,滑向了别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为了生存去适应环境而产生的那个社会化的“我”。

        社会化的“我”可以帮助自己融入社会,获得生存安全感和情感归属,是个体成长不可缺少的部分,但是,如果社会化的程度太高,已经喧宾夺主地成为了“我”的存在,生命对于个体存在的意义就会被淹没,“我”也将从一个生命的感受者和表达者变成了一台服务于肉体欲望和社会要求的机器,去不断占有,或者得到社会的认可,从而不再能作为一个主体去体验生命原本的丰富。

        社会化毕竟是为生命服务的,是适应环境的产物,目的是让生命之花开得更鲜艳,所以,它不应该是“我”的主要存在方式,而是服务于生命存在的次要部分。如果社会化要求主宰了“我”的存在,生命就可能受到压制而失去原本的色彩,但如果让生命做主,社会化的过程反而会被注入活力。

        比如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当孩子被要求对父母尽孝时,会活成“应该”的样子,成为大家眼中的“乖孩子”,但其内心是基于对恐惧的防御,恐惧被抛弃、被惩罚、被否定,因此,作为“乖孩子”的“我”虽然做着顺从父母的行为,其内心却并不自由,这种被动的状态是没有活力的,生命原本的丰富被阻隔了。然而,如果孩子不是基于恐惧去做什么“乖孩子”,而是因着对父母天然的爱,愿意去孝敬父母,那么这个过程就是主动而愉快的,就能体会到爱的表达带来的满足感,因为他们不是在活一个刻板的社会化角色,而是在活生命,是生命通过某种社会角色来得到表达和实现。

障碍生命发展的社会化与生存和身份的焦虑有关,生老病死的肉体之苦,形单影只的孤独之苦,是个体不愿面对的,享乐与荣誉的诱惑,也常常成为个体追逐的对象,为了逃避痛苦,满足欲望,社会就可能被当成提供保护和养分的“子宫”,生命在这里获得安全的同时,也被隐藏和吞噬,失去了应有的活力。

        清除障碍的方法就是要重生,要放弃被保护的安全感,从社会的“子宫”中分离出来,独自面对人生困境。这并不是说我们要脱离社会,而是说“我”要从社会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个体,个体就意味着边界,意味着责任,生老病死、形单影只都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欲望的挫败也是“我”选择的后果,而不是社会应该负责的。尽管我们还是会生活在社会中,扮演各种社会角色,在需要时求助他人,但我们将不再为靠不到而焦虑,因为自己已经可以站立,可以承担挫败后的恐惧了。

        重生带来的就是生命的自由,因为坚韧的骨骼已经能够支撑有血有肉的躯体,这时的“我”将不再背负着死亡与孤独的阴影,被囚禁在社会化的襁褓中,而是可以展开双翅,去经历生命的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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